仇保興市長談如何構築基於集群創業的支持係統
時間: 2019- 07- 11 16: 02 來源: 瀏覽次數:


集群(Clusters)是到處都存在的現象。它由眾多中小企業在某一地理空間聚集的集群,與創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。它既是許多創業者成功創業積累的結果,更是創業得以進行並取得成功的載體。集群化能夠大大降低技術創新成本和交換成本、有效地促進個人創業。

根據集群理念,如何構築集群創業的支持係統?概括起來講,就是建立“廣義孵化器”。實際上,企業集群就是個人創業最好的孵化器,因為它最完備,是經過自然淘汰而形成的。如果說企業集群這個孵化器是自組織係統的話,那麼政府辦的孵化器就是被組織係統。政府辦的孵化器,絕大部分隻是提供一個創業的場所,如果把這個場所設在集群中,因共生的外部經濟性,其孵化能力可以放大許多倍。造就新的企業集群或者保持原有集群的繁榮,就是培育地區經濟發展的發動機。我們以前是不自主地這樣做,現在我們能夠自主地認識到這一點,支持個人創業就更有針對性和效率了。以往,我們沒有認識到浙江經濟發展的奧秘在於企業集群,而現在已有越來越多的人提出要培育企業集群、發展塊狀經濟。培育企業集群,首先要了解導致集群衰落的原因。

1、集群衰落的幾種主要原因

一是技術上的斷裂,抵消集群原有的許多優勢。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經過幾十年繁育,已經形成生產木製和鋼製的高爾夫球和運動器材的集群,產量占全球的40%多,當時世界各地都到新英格蘭去購買運動器材。但當新技術興起時,加利福尼亞州的企業采用先進的合成材料(碳纖維、工程塑料)生產這些運動器材。如羽毛球拍、高爾夫球杆,以前是用鋼或木頭做的,現在采用碳纖維做,重量很輕但強度很高。而新英格蘭地區有豐富的森林資源,有很好的木材,仍舊以木頭來製造運動器材。技術上的斷裂,使該地區原有的各種優勢幾乎全部喪失,運動器材的生產基地就移到了東海岸了,西海岸的集群就衰落了。所以,出現這樣的現象不是偶然的,一旦技術上出現了突變,而集群內的創業者還是固守原有的技術,那這一集群肯定走向衰落。雖然新英格蘭地區盛產世界上最好的木材,又有傳統的製造木質運動器材的技術、品牌和勞動力,但由於技術上的斷裂,卻無法麵對加利福尼亞州的競爭。

二是消費者需求的轉換。在日本的東京都,曾經集中了8000多家機械零部件加工企業集群。不管零部件加工的技術怎麼精細,隻要客戶提出要求,就可以滿足。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,這個集群區被日本經濟學家稱為“日本技術的基石”。日本的產品質量之所以好且精巧,就是由於有這個集群的存在。但後來由於信息技術的發展和數控機床出現,零部件采用了柔性製造技術,而不需要大批熟練的工匠來製造,所以這個集群就衰退了。就如晶體管代替電子管一樣,哪怕電子管做得比晶體管還小,耗電量還是很大,所以電子管就退出曆史舞台了。

三是僵化的體製。國有企業壟斷經營、原材料過分管製及對科技人員創業的限製,這些都會引發集群的衰退。為什麼矽穀沒有出現在波士頓地區?波士頓市是杭州的友好城市,有60多所大學50多萬在校大學生,著名的哈佛大學、麻省理工學院都在這裏。而且波士頓是美國發源地,300年前的美國建築隻有在波士頓才能看到。為什麼波士頓集中了那麼多的科技力量,那麼強大的研究機構,而矽穀不在那裏出現呢?斯坦福大學有位研究城市規劃的專家薩克斯·尼安(Anna Lee Saxenian),寫了一本著名專著《地區優勢——矽穀和128地區的文化與競爭》,文中提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概念,即任何新的體製隻能在舊體製勢力薄弱的地方紮根發芽。技術創新的根源是體製創新。技術創新是人的創造性、主動性、積極性高度發揮的產物。也就是說,給一個人以充分自由度的時候,他的智慧才能迸發出來。這就是體製創新的目的。在舊體製重疊的地方,人的積極性、主動性、創造性是不可能有效地發揮的。在技術創新方麵,過去的國有企業是無法與國外企業競爭的。論資排輩,熬年頭論工資福利,而不是依技術創新成果按勞取酬。這樣的體製束縛了科技人員的心智和創造性。所以,僵化的體製會窒息集群。

四是政府的過度幹預。如某地一企業集群原本發展得非常好,生產成本很低、競爭力很強。當地政府有人做“好事”,在離這一集群很遠的地方,建設了一個工業區,一道行政命令,要求這一集群內的企業全部遷入這一工業區。這些小企業隻好服從。集群內的這些小企業,本來采取的前店後廠作坊式的生產,生產一顆螺絲釘成本隻要一厘。遷到工業區,既要買廠房,又要交水電、配套費等,這樣加起來,生產一顆螺絲釘成本就變成了一分錢。零部件生產成本上升了,這個集群也就失去生命力了。有人提出,像矽穀地價那麼高,為什麼還有那麼多高技術小企業存在並沒有出現衰退呢?這是因為矽穀的企業是自然演化而成的。如UT斯達康公司是由三個中國留學生創辦的,產值已達30億元,它在西雅圖和矽穀都設有技術研發中心,在矽穀的技術研發中心隻有1500平方米,而主要生產車間和主要的研發中心設在杭州。雖然矽穀房價很高,為什麼還要在矽穀保留小規模的技術研發中心?這是因為保留合算。把生產車間轉移到杭州來也是合算的,因為沒有政府的幹預,是自然的轉移,付出這個成本與其創新的便利性能夠平衡。而政府一旦幹預,就會把這一平衡打破。所以,在許多事情上,企業要比政府聰明得多。

2、政府合理扶持的要點

一是推行自由企業製度。給創業者最大的自由度,一地的經濟就會繁榮。如是限製創業者的自由度,那就會衰退。鼓勵個人創業,政府應該提供八個方麵的自由度,即自由進入、自由經營、自由交易、自由融資、自由擇業、自由轉產、自由用工、自由擴張。政府要做的事情,就是掃平創業障礙。這些障礙是由誰造成的呢?大都是由政府自己造成的,這也是一個自我認識、自我革命的過程。隻有把創業的自由度擴展了,才可以激發集群內部的變革,從而提高集群對外部變化的適應性,保持和促進集群的繁榮。

二是引進和培育技術源。留美學者李誌能認為:(1)擴展現有技術領域中的技術群體(如技術拓展功能、大學城)。杭州要在五年內投資260億元,興辦中國最大的大學城,這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。大學城占地30平方公裏,共分三個大學區,在校大學生要從現在12萬人增加到35萬人。大學本身就與創業有著天然的親和力,而且大學思想活躍而不保守。35萬大學生相當於現在北京在校大學生的總數。(2)積累已有技術群體的數量,加速知識積累的過程。每個企業、團體、組織都要成為學習型的企業、團體和組織,我們的城市要成為學習型的城市。(3)重新整合已有的技術群體,實行技術重組和體製創新。原來的科研院所、國有企業都要進行產權製度變革。我們的大企業、大學為什麼與風險投資格格不入?主要原因是我們固守學校這一層關係,認為學校辦的企業就歸學校所有,風險投資介入學校辦的企業,就隻能與學校發生關係,信息的傳遞經曆了從學校校長到院係主任、係主任到教研組、再到教授這麼一個漫長的過程已經所剩無幾,而且企業獲得的收益,通過這麼多層次瓜分,最後到實際參與創業的教授,已是滄海一粟了。在美國,大學去辦企業絕對是天方夜譚。隻有學校的教授、研究生個人辦企業。企業也不會與大學簽訂合同,而是直接與教授簽訂合同。大企業有了一個創造發明,如何引進風險投資?風險投資要與創新的個人結成夥伴,或者把創新團隊獨立出來,成為一個單獨的企業,然後引入風險投資進行包裝。不然一個大企業有幾億元資產,而風險投資隻有幾十萬美元,兩者怎麼組合?風險投資的介入就是要主宰、控製新成立的企業,憑其知識、經驗與企業的創造發明結合在一起,形成互補結構的新企業。風險投資家一旦發現技術原創者是僵化的,就會把他更換。隻有把原創技術的預期收益落實到個人,獨立出來,成為一個單體,才能與風險公司組合。否則就是捐獻而不是投資。

三是擴展社會組織的維度。創業支持係統涉及市場化和非市場化的交流。為什麼我國的科技成果轉化率很低,隻有5%。主要是因為市場化程度低,但更重要的是非市場化的交流渠道太少。科技成果的交流一般通過三種網絡:(1)購買者和供應者之間的供求網絡;(2)解決技術創新難題的網絡;如蕭山網架占全國同類產品36%的市場份額。深圳的高科技展覽會館建設就是由蕭山的東南網架公司承建的。蕭山網架企業與浙大機械係的教授有著密切的關係。浙大教授為公司提供網架結構設計,並在公司中有個人的股份。(3)非正式的交流網絡,包括職業協會、學術會議、論文著作出版、咖啡館、茶館等等。在矽穀,有許多技術創新者在咖啡館、茶館、學會裏亂侃,他們在相互交流中獲取創新的靈感。有時,會在無意識的談話中萌發出創新的火花,發生突變,解決了自己在創新過程中遇到的難題。人的大腦的信息傳遞係統也是混沌結構,外麵進入一個新的理念,會在大腦裏麵形成風暴,新的創意就有可能出現。實踐證明,技術性質越具基礎性、越隱性、越綜合、越豐富,集群的技術創新所需信息量就越大,非正式網絡作為支持係統的作用就越重要。杭州城裏的茶館也非常多。馬雲曾對我說:我們公司開董事會、技術創新會就選擇在茶館舉行。通過互相交流,形成頭腦風暴,萌發出許多有創意的東西。現在,阿裏巴巴網站已經成為世界上最佳的BtoB網站,會員擴展到80萬。在整個納斯達克市場走低,許多網站關門的情況下,馬雲把公司的總部從北京遷往杭州。他認為,杭州具有矽穀這樣的交流渠道。

四是培育中間產品市場,優化零部件供給與研發,促進專業化分工與合作。“浙江模式”中一個很重要的內容,就是有一個中間產品市場。比如生產打火機,從原材料到成品,中間生產過程是無序的。螺絲釘、彈簧、壓電陶瓷等零部件,由許許多多家企業生產,並在中間品市場進行交換,組裝廠就在這一市場上擇優選購零部件。進行組裝。溫州的低壓電器零部件工廠,以前廠前都有一個很大空地擺放零部件,生產同樣的零部件有很多廠家,大家互相比較。但後來這一零部件的有形市場慢慢衰退了,大家認識到通過上網、廣告這種途徑就能進入這個市場。市場不一定是有形的,隻要能找到供貨商、找到合作者就行了,至於用什麼辦法那是另外一回事。

五是產業政策應是催化劑或粘合劑。政府在製訂產業政策時,容易犯的最大錯誤,就是自以為比企業聰明。其實市場最聰明,企業次之,政府最“笨”。市場需求是不斷變化的,企業瞄準需求變化不斷地跟進,政府想到的是如何增加稅收。但是,政府中有許多同誌,特別是權大位重的,總覺得自己比企業聰明,到企業瞎指揮,說你這家企業應生產這個產品、而不應該生產那個產品。如果照他的要求去生產,企業肯定完了。主管企業技術部門的領導,到企業檢查工作,講得最多的話,就是你們要創自己名牌,長民族的誌氣,開發生產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品。說白了,這是一個陷阱。本來企業做計劃時,技術水平提高了一個等級,已經虛化了。到了向當地領導彙報時,又進行了誇大。主管技術的國家部門的領導根據誇大的彙報,再鼓勵企業進一步誇大,結果吹出了一個肥皂泡來。如果真的按照這個肥皂泡去做的話,那就徹底完蛋了。例如國產手機與國外先進的諾基亞、摩托羅拉相比,差得很遠。我們當前應該采取的措施:暫且不提民族誌氣,首先是要求得生存,要與國外的企業捆在一起共存亡;不輕易下過多的本錢打自己品牌。沒有技術能力、創新能力和核心競爭能力作支撐,這個品牌隻不過是個爛牌子;而且也不是技術越高越好,沒有市場前景的高技術不要盲目去追求。在技術硬件上,我們隻能是跟進,盲目認為自己的本領比國外公司還高,目前仍是不現實的。所以,政府部門的領導要有自我反省的能力,要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是把握市場動向的低能兒,不要對企業去發什麼宏偉的指示。不然的話,吃苦的是“聽政府話”的企業。

現在已不是計劃經濟時代,企業要堅持走自己的路,要與同類型的企業組合在一起。台灣的新竹工業園區與我們的高新技術開發區有很大區別。首先,在台灣的新竹工業園區,同類企業高度集聚,電子、計算機零部件企業達到99%,而且許多企業是由原來的企業裂變、孵化出來的。而我們的高新技術開發區,產業是五花八門,有化工、醫藥、電子等,隻要認定是高科技產業,不論其是否具有專業關聯性,人為地拚湊在一起。其次,新竹工業園區內企業與企業之間是互相開放的,企業共用技術平台,雖然產品不一樣,但設計的軟件接口是通用的。杭州發展軟件產業是大有希望的。為什麼? 因為我們的軟件公司都有一個與人配合的理念,即使一家有驚天動地的發明,也會考慮到怎樣與別人共存亡,怎麼樣利用人家的單元係統並組合在我公司的產品中,要麼提供一個主件,要麼提供一個平台,這就是“集群強大我發展”的理念。但我們許多開發區裏沒有這個概念,特別是國有企業多的地方,企業之間老死不相往來,都想自己做大、自成體係,不開放。

六是變革城市規劃的理念。1933年,世界上許多城市規劃專家、建築專家會集雅典,提出了《雅典憲章》。現在,我們在審批規劃時,還是用《雅典憲章》的原理。它強調城市功能分區,工業區就是工業區,居住區就是居住區,功能截然分開。《雅典憲章》提出的背景,是基於二次世界大戰後,全球經濟進入蕭條期,工業區汙染日益嚴重,為了改善、優化城市的環境,提出要把城市工業區與生活區分開,實現功能分區。從此以後,城市規劃理念中,人為地、被組織的概念大大增強了。人類把自己當成神去設計城市。這就導致兩類城市的分化:一類是城市功能區混雜,但能與企業集群、自組織演進相協調。這類城市雖然看上去有點混亂,但經濟繁榮。另一類城市是理性的、高雅的、有秩序的、機械循環的、特別是鳥瞰非常漂亮的、等級製非常分明的,這類城市經濟發展往往是比較蕭條的。如杭州市的友好城市——堪培拉,整個城市的規劃是由美國著名的規劃師格裏芬中標設計的,他設計的城市有一種非常壯觀的美,實行明確的功能分區,城市非常漂亮,堪培拉市中心還有個以他名字命名的人工湖,但這個城市很蕭條。堪培拉市市長到杭州訪問,竟然羨慕杭州公共汽車上有許多人。他們那裏的公共汽車上往往隻坐了五分之一的人,五分之四的座位是空的,城市缺乏人氣。功能分區很鮮明的布局,把企業集群作為有機體割裂開來了,使得企業的創新成本極為昂貴。矽穀地區雖然看上去雜亂無章,住所的和研發機構往往混在一起,卻顯示出了強大的生命力,成為創新企業集群成長的沃土。

七是優化高新技術園區創業環境。(1)人才培育的愛爾蘭模式。愛爾蘭是世界上最大軟件出口國,它的人才培養模式就是專才培養。從初中生開始就能編寫計算機軟件,形成了高、中、低三種軟件人才合理分布的金字塔結構。(2)創業資金的扶持與獎勵。我們現在已設立了四大基金:種子資金、擔保資金、風險資金和獎勵資金,對科技人才創業前推後拉進行支持。(3)提供專業化和多元化的孵化器,而且孵化器就設在集群中間。如杭州市新設的IT產業孵化器都在文教區內的文二街、文三街和浙江大學附近。(4)營造好的生活環境。生活環境非常重要,隻有好的生活環境才能吸引人才。(5)提供創業場所。必須為初次創業者提供比較廉價的創業場所。諾基亞研發中心即將到杭州來設立機構,由市政府提供場所,免費使用兩年;對北京華大基因,則采取了讓其免費使用場所五年的政策,所以集中了一批國內外高水平的科學家。(6)承包式服務。創業者,技術上可能是專家,但對諸如裝個水龍頭、申請安裝電話、裝修房子等可能一竅不通,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管委會就要為他們提供承包式的服務。

總的概括:

政府(公)與創業者(私)協同的三個層次模式:

一是創業者提供稅收,作為政府的收入。政府將稅收轉移支付,以最低的成本、最大的效益,為創業者提供安全、環保、基礎設施、司法仲裁等日益完善的生活工作設施。這個層次是宏觀層次。政府要追求最大效益,不要浪費納稅人的錢。

二是創業者創辦的企業與政府創辦的國有企業或服務性企業、基礎研究性單位共存,並通過股份製或金融證券市場相互融合,“公私”合營,相互持股。所以,對有些高技術企業,政府要送錢、貼錢、補錢,道理就在這兒。這個層次是微觀層次。“公私”合營不是占有資源,而是培育資源。在知識經濟時代更應如此。

三是政府遵循集群的演進規律,為創業者提供有效服務和選擇有利的製度安排,並成為集群中的一個功能單元,在與創業者平等交流、聯係過程中不斷自我完善。政府要有自我反省意識,雖然自己是一個在市場需求或者技術創新方麵的低能兒,但是能做企業一家做不了,做起來不合算的事情。所以“公私”協同的第三條道路,就是政府與集群的關係。我們既然能夠自主地認識到這一點,所以我們提出“創業在杭州”就很有底氣。因為我們比人家認識得更早,比人家更能認識到我們自己的低能在什麼地方,如何去彌補市場的不足而不是去替代它。

(此文節選自仇保興市長2001年9月16日在麵向二十一世紀創新創業係列高級講座上的演講——集群與創業